總監與恩師 |
在母親的夜晚想起國外的第一個老師Carmel,她可能是教過我的3個老師中名氣最大、最不好搞的人,卻也是最讓人懷念的人。 和她上課的4年間其實並不成功,因為當時一開始我的英文非常不好,常常聽不懂她想表達什麼,對於初到國外抱著不切實際夢想的我來說花時間磨練一些基本的技術讓我非常煩躁,也產生一些逃避的心態。即便如此,在那懵懵懂懂的歲月裏,她帶著我們進去她在學校成立的弦樂團,練過一套又一套樂團曲目、熟悉了很多當時沒聽過的人(班傑明布列頓)。
雖然常常有著一種冷漠感,她有時候也會突然出現某種親切的老奶奶的關懷,但她說話習慣帶有某種長輩的權威,這對於很多老外來說也是不大容易接受,尤其是我們都知道在演出前少惹她,她在演出前會不太好相處,容易踩到雷。但是她的琴音很美,即使60多歲了偶爾某些地方會失誤,但厚底子終究瑕不掩瑜,尤其是她那把從十幾歲就擁有的JB Guadagnini非常非常動人。
跟她的故事實在太多,但幾乎都是把她給惹毛的故事,舉一個小故事當例子。 有一年她說:「我覺得你應該換把更好的琴,對你的演奏會有相當程度的幫助,我有一個在雪梨的演奏家朋友最近有一把Gagliano要賣,你可以看看你家是否能負擔,15萬澳幣」,當時英文很差的我把15萬聽成1萬5,於是打越洋電話跟爸媽拜託,母親感覺面有難色但是仍然說「如果,花這30萬台幣可以真的買到這麼好的琴,那我去借也沒關係吧」。
於是,老師帶著我坐飛機從布里斯本風塵僕僕到雪梨試琴,那一趟旅程還試了一把史特、一把澳洲的傳奇AE Smith , 老師聽著我拉那把Gagliano 滿意的點點頭,就是它了。 於是我們準備去付款,就在我看到帳單上的數字我才發現..............嚇!不是30萬,是300萬!!!! 當我發抖的把老師拉到一旁跟她吐實時,她感覺氣到笑出來,「Ryan ! Oh my god ... you ....」。 在回程的飛機上,她點了一瓶紅酒安靜的喝起來,很慈祥的跟我說,沒關係聽錯就算了,就當我們去逛了一趟琴店吧。
後來我輾轉離開了布里斯本最終到奧克蘭跟不同的老師學習,多年後在英文愈來愈好的同時許多她以前講的話很奇妙的一一浮現,她對右手姿勢的要求也慢慢的體會。不過我始終沒有勇氣再寫信給她或打給她。直到2011年我到英國,從以前的朋友處得知了她已經退休回到英國南部肯特郡養老,我鼓起勇氣打給她,電話接通了後她聲音傳來,我有點支支吾吾的話還沒說完她尖叫了起來,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在相隔8年後我們再次見了面,這時我的英文進步許多,也跟老師聊了一整天,從她的小時候如何被母親關在房間練四小時才能出來聊到她跟葛拉米安學琴的過程等等,同時她告訴我她把她的Guadagnini 賣了留給孫女當以後的遺產,「賣掉的那晚我接到電話後,哭了一晚,因為這把琴陪了我超過半個世紀!」,我第一次了解我的老師。
在英國的那年我和她見了幾次面,她已經沒有以前的冷漠和銳利,還要求我拉琴讓她看看並和顏悅色的稱許我、給我意見,就像朋友一樣。回到台灣後隔一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來自她女兒的信告知,老師在睡夢中安詳辭世。
我常常想起在那闊別多年後的見面,我向她道歉,跟她求學時沒能達成她的期望。 「Ryan,沒什麼好道歉的,我很感恩這一切。實際上人生下來有許多事發生背後都有它的意義,如果沒有哪幾年的失敗,你就不會是現在的你,而且我也不認為那是失敗,因為許多我灌輸給你的技巧再繞了一大圈後你終究有學起來,而我只是很感恩現在此時,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像朋友一樣聊天」。
註:會發這篇文章,是我在尋找下一場音樂會要和Igor一起拉的巴哈小提琴協奏曲時,找到了老師和聖馬丁的錄音。
聖馬丁樂團,中間的女小提琴家為老師 |